校园 | 常建礼：农村订了亲的同学，绝大部分退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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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建礼，1960年生，陕西师范大学物理系79级，西安高级中学高级教师。

原题

我的大学

作者：常建礼

我是1979年9月以插队知青的身份考入陕西师范大学物理系的，也算是新三届学人。当时，农林医师及地矿是大学鄙视链的末端，上个师范，也没啥值得夸耀的。

记得周末进城时，大街上，公交车上，常常会碰到西安交大的学生挺着胸脯，戴着校徽，迎来一片艳羡的目光，而很少有陕师大的学生戴着校徽逛大街的，老实讲，有点不硬气，不自信。

我有个在县办集体企业当工人的高中同学，见到我，诧异的问：“你咋回事嘛，咋上个师范，为啥不当个工人呢？”我无言以对，只好尴尬地笑笑。当然，师范大学也是大学嘛，那年月能挤进大学门也不容易，因此，我既无大喜，也不太过沮丧。

陕西师大坐落在西安南郊的吴家坟，校园内绿树成荫，一水儿三层的教学楼外立面爬满了紫藤，尤其是师大图书馆，据说是由梁思成先生设计的，采用了古典建筑中的歇山式，左右对称，错落分明，古朴大方，宏伟壮观，至今仍是陕师大的标志性建筑。

当年，陕师大号称是西安最美校园，我想，此言不虚。

陕师大是教育部直属的六所重点师范院校之一，那时，刘泽如、赵恒元、高元白、霍松林、卫俊秀、史念海等知名教授还健在，孙达人、马家俊、王国俊、欧阳伦等一批中年学者风头正劲，整体实力在西安还算不错。

刚入校时，时不时在师大东门传达室的外面能看到孙达人在下象棋，蛮投入的，过不多久，就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中听到西安交大的孟庆集和陕西师大的孙达人破格晋升为教授，是时任总书记胡耀邦亲自批示，当年在全国影响很大。

又过了不久，就听说孙先生被推举为陕西省主管文博的副省长。孙先生曾推脱再三，声言只喜教书，不善从政，但最终还是走上了政坛。据说，1991年，主管宣传的中央领导来陕视察，对陕西文博工作提出了一些批评，促使孙再次下决心提出辞职，准辞后去杭州大学研究他心心念念的农民史去了。

孙先生1965年因发表在《光明日报》上的一篇《怎样估价让步政策》的文章，被毛泽东点赞，可谓是青年得志，甚是了得。离陕后，就很少听到孙先生的消息了，近几年，想到孙先生，往往是因为他的女儿，新朗地产董事长孙茵，常常在西安房市搞出些名堂，而使人想起令尊。   

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中国政坛风云激荡，社会阶层快速分化且重新排布，国家和个人都处于一种激昂和亢奋的状态，大学校园这个最敏感的神经末梢，更不会例外。学生年龄差别大，小的十四五岁，大的三十一二岁，来源复杂，工人、农民、士兵、高中应届生应有尽有，尤其那些77、78级的学兄学姐，在社会上染了十多年，校园内那些个大事小情应付裕如，一有风吹草动，都是他们站在最前面。

在教室、宿舍、食堂、校园路上、草坪里，常有人慷慨激昂，谈论时政，臧否人物，一付舍我其谁的架势，现在想想，不觉莞尔。

学生中也有一些名人，中文系77级的梅绍静，是著名的知青诗人。物理系刚毕业不久的工农兵学员徐依协（桥梁专家茅以升外孙女），1979年底通过了由李政道主导的PRE—CUSPEA试点考试，是该次13位赴美留学的成员之一，而且是唯一的女生。全部教育和生活费用由美国大学负担，直至博士毕业。此事在各种传媒上广泛传播，物理系的老师提起徐来，面有得色，不胜骄傲。   

那时候，常有官员、学者、作家受邀来校，在联合教室（当时校内最大的会议室）举办讲座，记得时任中宣部部长邓力群来过，不过没有和学生见面，只是和校领导及部分教师进行了座谈，我们是事后从校园广播中得知的。

有一次，时任陕西省委宣传部副部长林牧（胡耀邦前秘书）在学校大操场给全校师生做《关于建国以来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的辅导报告，讲的啥都记不清了，但林先生声音洪亮，激情澎湃，肢体动作夸张，不像一般官员那么四平八稳，这点印象很深。1989年，林先生在广场发表了一个公开宣言，成了体制内的一位异见人士。

还听过著名历史学家、北师大教授白寿彝及因《人生》而名声大噪的路遥的讲座。当时，我在朋友面前发过这样一个感慨，说：“人一生还是要上一次大学，学不学啥另论，在这个环境中熏一薰也大不一样。”

校园内还有一个较为宽敞的集会场所，那就是学生一食堂，除了用餐外，在食堂东侧搭建了一个舞台，供联欢晚会和演出话剧及组织校园舞会使用。

记得在这里观看了一次中文系77级排练的话剧《假如我是真的》，还有一次好像是元旦晚会。音响效果极差，根本听不清台上唱什么说什么。事后听物理系的老师讲，原来设计时，就是餐厅和礼堂两用的，师大声学所一位专家在调整室内声音效果时，把交混回响的参数搞错了，结果是前音未落，后音又起，一片混沌，除了用餐，礼堂算是废了。   

上学期间，有两件事情可以谈谈。   

1979年，《选举法》问世，其中规定，区县级人大代表直接选举，这一规定，在全国高校中，掀起了一场竞选风潮。1980年，这股风，先是从北京、上海刮起的，蔓延到西安的高校，已是年底了。

陕师大所属的选区，被提名或自荐的候选人一共三位，一位叫秦官属，是黄宗英报告文学《大雁情》的主人公，西安植物园的女研究员；第二位叫陆一平，是师大政教系77级的学生；第三位叫王鹏，是师大外语系77级的学生。秦官属只在选举当日露过一面，竞选主要在陆王二人之间展开，二人在操场、校行政楼前、联合教室，有过几次辩论或独立演讲。

陆一平能言善辩，且具备一定的法律知识，王鹏低调沉稳，风度儒雅，论口才，王稍逊于陆。陆一平是平民子弟，王鹏是王光美女士的侄子，陆王二人都有众多拥趸。

记得在联合教室答辩时，王鹏回答的两个问题还有印象，有同学问：“王鹏，你出身望门名族，当选后，如何替普通百姓讲话？”他答复：“我也是普通职员家庭出身，父亲从事技术工作，不是什么显贵。”又有同学问：“你如何评价刘少奇同志？”他回答得非常原则：“刘少奇同志既建立了不朽功勋，当然也是有缺点错误的。”

他还讲到，这次出来参加竞选，也受到了北京的亲戚和朋友的鼓励，（近年得知，刘源也参加了首都师范学院的人大代表竞选）希望为中国的民主建设，贡献一份力量。

其实，王鹏当时还是够特殊的，本来是1978年9月从安康铁路局考入陕师大的，属78级，可是，没过半年就变成77级的学生了，更不可思议的是竞选完后不久，就又转学到北京外国语学院了，这岂是一个普通职员家庭出身的能够办到？

选举当日，各系学生在大操场按指定位置顺序投票，一开始队伍有点躁动，但投票和计票过程还是顺利完成了。选举结果，秦官属、王鹏当选。自此，一场竞选风潮落幕。

另外一件事儿，就是当时大学生的婚恋问题。

才入学时，感觉男女同学还是比较保守的，交往很有节制。好像是1979年冬季的一天，一大早，就在中文系宿舍楼前的电线杆上，发现有人贴了一张标语样的东西，上面用大字写着：“郑重提醒，×××，×××同学，你们犯规了！！！”

近前一看，原来是昨天晚上，中文系一对学生恋人，在图书馆后楼还未竣工的房间里，有搂抱和亲吻举动。可见，当时是多么的大惊小怪，煞有介事。

一位学外语的女生，曾和我在同一个公社插过队，她就是因为常规体检时，发现有身孕，被勒令退学的。可是，过了一年半载，风气就大不一样了，食堂，图书馆，草坪里，学生恋人秀恩爱随处可见，自然也就见怪不怪了。

当时规定，在校大学生严禁结婚，我有一个同班同学，却在上学期间，在农村老家偷偷完婚，三十多年后，他才告诉我们实情。77级、78级那些大哥大姐，还有我们79级的个别大龄同学，上学前已经结婚生子。时常会看到这样的景象，妻子（丈夫较少）携儿带女，风尘仆仆的赶到学校来探望丈夫（或妻子），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他们是怕配偶变心，来宣示主权的。

还有一类同学，更是纠结和焦虑，他们上大学前，已在农村老家订亲，跳出农门后，想退亲另找，但一来怕对老家的亲戚、乡党不好交代，被骂陈世美；二来也怕女方来学校闹事，面子难堪。我就见到过好几起女方家长带着女娃找来学校的。

据了解，后来，我的这些同学，绝大部分都退亲了。

在校的那些个学生恋人，每个班也会有一两对修成正果，走入婚姻。我诚恳地祝愿我的同学们婚姻幸福，生活美满！

眨眼间，41年过去了。今年是庚子鼠年，我的本命年。

退休了，闲来无事，就写了以上这些个文字，算是备忘录吧。

那时，夏天的晚上，我常常和朋友张龙海、韩健畅到离学校不远的大雁塔散步，有一次，在大慈恩寺，摸着门前的一对石狮子，好像是健畅对我说，几十年后，等我们老了，回想起我们现在的情景，可能还是很有意思的。

这不，说老就老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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